自從家裏出事以來, 楚苒見慣了人情冷暖，對許多事都保持著比較淡漠的態度。

人人都說她溫柔，好相處, 但只是因為她並不在意, 也不期待罷了。

這次被謝軒拒絕，她雖然難過，但是這種肆意又勇敢的感覺, 讓她依稀地找回了從前的自已。

她趴在床上, 沒讓自己發出嗚咽聲, 直到眼淚將被單潤濕, 她才沒忍住地打了個哭嗝。

楚苒差點被自己噎著, 只能從床上坐了起來。

床的正對面就是梳妝臺。

看著銅鏡裏的自己, 臉哭得花了一片, 頭發也亂糟糟的, 楚苒兀地想起了有一年，她被謝軒推著倒坐在地上的時候，也是這麽哭的。

唯一不同的是, 上次那麽哭之後，還冒了個鼻涕泡。

忘了那次是怎麽吵起來的，好像是謝軒搶了她的糖葫蘆。

想起那些幼稚的往事, 楚苒輕輕地笑了一聲。

謝軒還真是......一如既往地欺負她啊——

楚苒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。

窗戶紙已經捅破了, 要繼續纏著他嗎？

可是一想到謝軒拒絕她的語氣, 那般篤定, 再糾纏下去怕是會惹人生厭。

要不, 把這件事揭過去？

將當昨晚上是醉酒了鬧的一場笑話？

一想到自己不僅跟謝軒表明心跡被拒絕了, 還當著他的面掉了金豆子, 楚苒現下的尷尬大過於心痛。

她現在有點羞恥, 羞恥到想找個地洞鉆進去。

唉——

楚苒一想到明天甚至更久都還要跟他朝夕相處，就不知道該怎麽面對他。

裝失憶？要不裝病？

就這麽糾結著，楚苒失眠了，翻來覆去地睡不著。

待到迷迷糊糊睡著的時候，楚苒依稀聽到了遠處的雞鳴聲。

失眠的後果便是晚起。

當小桃來叫她的時候，已經接近申時。

院子裏的積雪已經融化了，好似不曾來過。

昨天，好像做了個夢一般。

“現在幾時了？”楚苒看著外頭的光不似刺眼，以為才日出不久。

“小姐，現在已是申時了。”

“申時？”楚苒驚詫，她竟睡了這麽久嗎？

“是的。”小桃一邊打來水給她凈面，一邊恭敬地答。

“用過午膳了嗎？為何不叫我？”

“用過了，世子和夫人一起用的，世子說您昨晚上累了一晚上，辛苦了，便讓我們沒有叫您。”

？？？

什麽叫晚上辛苦了？

“他不讓叫你便不叫了？我是你的主子還是他是？”楚苒有點惱火，謝軒這說的什麽瞎話，平白惹人誤會。

小桃忙請罪，“當時夫人也在，夫人聽到世子這話很開心，也讓給我們不要叫您，說是晚上勞累，讓您多休息會。”

......

楚苒覺得，她娘親定是誤會了什麽。

“那......謝軒呢？”楚苒現在提他的名字都有點怪怪的。

“什麽？”小桃疑惑。

“咳......他現在在何處？”楚苒清了清嗓子問道。

昨兒幸好謝軒把來福和小桃支走了，這兩人不知道昨天她和謝軒之間發生的事。

“世子用過午飯後便出去了，據說是陛下有大事找，黃門親自來報的呢。”小桃是第一次見黃門，語氣裏滿是新奇。

楚苒一聽謝軒不在府裏，松了口氣，隨即又緊張了起來，黃門來找，該是什麽大事？

“他出去多久了？”

“約莫有兩個時辰了，世子用完午膳就出去了。”

楚苒點點頭，想必是朝中發生了大事，“他可有留什麽話？”

“沒有。”小桃搖搖頭。

楚苒在小桃的服侍下，穿衣洗漱，之後，直奔楊鳶的院子。

楊鳶彼時正躺在軟榻上，翻閱著楚府的賬本，她自從身子好了些之後，便扛起了楚府許多雜務。

她也想給她的兒女們撐起一片天。

“娘！”楚苒急沖沖地沖了進來。

楊鳶放下了手裏的賬本，問她，“怎麽了？這麽匆忙？”

“您知道陛下找謝軒何事嗎？”

楚苒發現楊鳶的臉色有一瞬的晦暗，而後又恢覆了正常。

“我不知，興許是有什麽軍務上的急事。”楊鳶語氣平常地說出了自己的猜測。

“軍務？莫不是要打仗了？”

“不清楚。”

見楊鳶一臉抗拒，楚苒以為她是想起了父親，忙收住嘴，沒再提這件事，只在心裏焦急地等著謝軒回來。

確實是要打仗了。

據探子來報，突厥與大業交界的黑水城外，約莫三公裏處，悄無聲息地集結了近二十萬大軍。

楚緯去年與突厥的那一戰之後，孝武帝以為能換來五年十年的安寧，便把戍邊的士兵撤去了大半。

現在黑水城整個在編的士兵加起來，不超過五萬。

戰爭一觸即發，事態確實緊急。

況且，從邊關送信到京城，已經過去三天，也就是說，發現城外的二十萬大軍，已經是在去年的臘月二十八。

現下邊關的情況，還未可知。

朝中人心惶惶，孝武帝緊急之下，只得在新年的第一天，將謝軒召過去議事。

謝軒一晚上沒有回來。

楚苒等啊等，只等到了來福回來，說陛下將謝軒留下了，謝軒怕她擔心，特意讓他回來報個信。

之後的兩天裏，楚苒也沒見到謝軒，倒是來福來跑了好幾趟。

正月初二，謝軒從宮裏出來，徑直回了國公府。

正月初三初四兩天，謝軒都去了前鋒營點兵。

直到正月初五，謝軒才再次踏入楚府。

他要領兵去漠北了，正月初六便要出發。

這幾天確實忙得喘不過氣，但其實並不是一點過來楚府的可能都沒有。

但是他害怕，他不知道如何面對楚苒。

明天便要出發了，他覺得於情於理，他都要跟楚苒道個別。

私心裏，也想再見她一面。

楚苒聽到下人來報，說謝軒已經到了門口了。

她想也沒想，便沖了出去，與剛踏入府門的謝軒碰了個正著。

兩人都停住了腳步，隔著兩米遠的距離，就這麽看著對方，誰都沒先說話。

明明才三天沒見，楚苒覺得恍如隔世。

他一身玄色騎裝，沈穩幹練，之前身上那股少年氣消失不見，整個人變得冷冽又鋒利。

他的目光沈沈地看向她，似不忍，又似不舍。

“來了？”終是楚苒先開口，“我還以為你永遠都不來了呢？”

楚苒在跟他置氣，國公府和楚府，多遠的距離？至於忙到幾步路都走不動？楚苒不信，不過躲著自己罷了。

一聽這話，謝軒的眼神變得躲閃，“沒有......最近太忙了。”

“忙什麽？”楚苒順桿子往上爬。

“我要去打仗了。”謝軒一股腦地給她解釋，“突厥人在黑水城外三公裏處集結了幾十萬大軍，像是要攻城，陛下命我帶兵前往支援。”

“又要打仗？”去年才跟她爹打過，今年又來？突厥人怕不是腦子有什麽毛病，不勞民傷財麽？

想到又要生靈塗炭，楚苒一陣扼腕。

“嗯。”謝軒看著楚苒氣憤的樣子，在他面前，她並沒有掩藏自己的情緒。

楚苒應是不想再提那天晚上的事了，既如此，他們應當還是好朋友罷，謝軒想。

“什麽時候走？”楚苒覆又問他，對上謝軒的眼睛，謝軒還是下意識地躲閃了一下。

“明天。”

“明天？！”楚苒聲音陡然升高。

“嗯。”

楚苒沒料到這麽緊急，思緒轉了幾轉，發現自己並幫不了什麽忙，只能蒼白地道，“行裝什麽的都準備好了嗎？還有幹糧。”

“嗯，這些軍營裏都有專門的人負責。”

“那......那我能幫得上什麽忙麽？”

謝軒本來想說，你不用做什麽，等他的好消息便好，到時候打了勝仗，聖上的賞賜分她一半。

轉念一想，軍營裏的同僚都有姊姊妹妹的平安符，他——也想要一個。

“有啊。”謝軒笑著看向她，這是他今天頭一回露出的笑意，不似以往的輕佻，反而顯得有點邪魅。

“什麽？”楚苒一臉認真的看向他。

“就比如——給我送個平安符什麽的。”謝軒有點不確定，楚苒會不會覺得他在胡鬧。

“好。”楚苒應得很快。

謝軒有點錯愕。

緊接著，楚苒又說，“那你要進去坐坐嗎？我之前做過的平安符，還拿去覺明寺開過光，保管護你平安，你去裏頭坐著，我去給你找？”她的語氣帶著平時開玩笑的意味。

狀似調侃，實則是在給謝軒釋放信號，你看，那天的事我不放在心上了，所以你也不要多想了哦。

謝軒罕見地沒有粗神經，他懂她話裏的意思，卻還是拒絕了，“我不進去了，你去拿給我吧。”

“哦，那好吧。”楚苒抿了抿嘴，而後轉身，往裏頭跑去。

謝軒看著她的背影，一陣出神，他並不是不想進去，而是怕自己進去了就不想走。

“給！”

一晃眼，楚苒就出現在了眼前，正在出神的謝軒嚇了一跳。

低頭看見一個明黃色的小荷包，正乖乖地躺在楚苒白嫩的手心裏。

謝軒接了過來，擡頭看見楚苒鼻子上的薄汗，眼皮一跳。

這——和那天晚上的場景一模一樣。

謝軒喉結動了動，低聲說了句，“謝謝。”

“小事！”楚苒爽快應下，並未矯情，而後又道，“謝行之，你會平安回來的吧。”

戰場上刀劍無眼，楚苒知道這一去十分兇險，腦子裏滿是對謝軒的擔憂。

她的目光十分熱烈，謝軒看到了她的關切，他心裏一熱，甚至有了將楚苒摟進懷裏的沖動。

幸好遏制住了，他只答，“放心，會全須全尾的回來見你。”

“那就說好了，一言為定。”楚苒伸出拳頭。

謝軒會意，伸出拳頭，跟她的粉拳，輕輕地碰了碰，“一言為定。”

謝軒這一去，就是三個月。

當河裏的冰漸漸融化，柳樹也抽出了新芽，謝軒即將凱旋的消息，也隨著春風傳回了京城。

人人都歌頌他英勇善戰，楚苒卻擔心他是否平安。

這三個月裏，謝軒也給她寫過幾封信，美其名曰家書。

信上沒什麽內容，一般都是些廢話，楚苒也就回些沒營養的廢話。

只是最後一封信，他提到他預計抵京的時間，問楚苒能不能去城門口接他。

楚苒沒回他，對著信怒斥了一口，“誰要去接你！”

結果轉頭就讓小桃去做了最新款的衣裳。

謝軒歸心似箭，恨不得一晚上就飄到楚苒身邊。

不過一看自己身邊的這兩個不速之客，謝軒覺得，自己晚回去個十天半個月的，也不是不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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